返校Detention：致自由，那是你永遠奪不走的東西

《返校》隨著赤燭在電玩領域的成功，轉換成電影呈現在台灣人眼前。你說，這是好事吧，筆者今天還看到來自立場完全相反的臉書貼文，寫著看完返校更感謝中華民國的特務機關，為國家抓捕了很多共諜。雖然文中論點破綻一堆，輕易就可以戳破原作者的泡泡，也可見這部電影帶來的話題度已經突破筆者的同溫層了。

這篇討論不太會爆雷，畢竟有玩電玩的都知道劇情，只是想就這部電影述說的故事，寫下一些心得。

生存者偏誤

這是從《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打油詩人》版上看到的分享：二戰時期，盟軍將領們為了提高轟炸機的生存率，增設裝甲但又不能影響轟炸機重量，導致航程縮短，便著手研究統計了正在服勤的轟炸機被子彈打到最多的區域。結果發現是機翼的部分，於是盟軍將領們要求加強機翼，但協助研究的專家卻指出：「這些轟炸機被打到機翼卻還能飛回來，真正該加強的是那些著彈點不多的地方」，獨排眾議的堅持要加強駕駛座的部分（好，大家說的版本都不太一樣，之前蠻愛跟朋友講這故事去打那些愛講大數據的臉），所幸盟軍高層們採取他的意見，也成功地提升了轟炸機出勤作戰時的生存率。

同樣的道理，時至今日，那些出身利益者角度的人們，以及運氣很好平安長大的人們，對於轉型正義、對於黨國威權在過去犯下的錯誤時，他們可以悠悠的說：「都過去了，還有什麼好提的？」、「哪有那麼誇張，不要污名化過去政府保護台灣的努力好嗎？」

是呀，因為他們不知道，曾經被打壓的人、被噤聲的人、被奪走生命的人，那些人都不能再發聲了。不知者出於自身經驗，欲把發生在自己生命之外的事當作鄉野奇聞；出身利益者或多或少知道過去先輩做過的惡事，卻裝作不知，不想面對自己的手上也玷污了些來自父輩的鮮血，不敢對眼，來自遠方隱隱的逼視。

正視過去的錯誤不是要人們仇恨，而是記得，曾經犯下的錯誤，記得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。二戰後的德國記得納粹做過什麼，當一個國家願意正視自己的錯誤，同一面旗幟才能擁抱每一位生長於此的人們。

想像的共同體

也因此，中華民國這個政權至今，仍無法說服所有台灣人。如果各位有看《冰與火之歌》，猶對第八季的神劇殞落感到記憶猶新吧？在最後一集（我怎麼爆的是冰與火的雷？）存活下來的眾諸侯，推選了布蘭當國王，就因為小惡魔那段話：「是什麼讓人們聚在一起？軍隊、金錢、旗幟？是故事，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一個好故事更有力，任何都阻擋不了它，沒有敵人能打敗他…」

想像的共同體，作為建構一個國家凝聚力的核心，需要的就是一個故事，來說服所有人願意服膺於同一面旗幟之下。以前的王國可以用武力征服新的領土，用法規和教育凝聚新的國民。但這樣的模式卻不能在近代成功，是因為教育和思想的普及，知識份子不再同意粗暴簡陋的極權論述，不同意當權者的故事，自然會對政權出現異音，尤其現今社會的資訊流通快速，正是極權政府的老舊思維無法阻擋的。

這也是台灣目前遇到的問題，同一塊土地上的人們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想像共同體、兩個故事彼此抗衡著。一邊說著我們是龍的傳人，傳統中華文化的守護者；另一邊說著我們需要建立本土政權，讓台灣脫離被殖民的困境。這樣脈絡下的溫和論述則是：擁護傳統價值（誰的傳統價值？），遵循儒禮的社會架構，做個順民的黨國教育世代（大陸思維），對上自由民主是我們最好的價值，守護台灣民主社會，向外冒險的年輕世代（海洋思維）。

這兩群人會找到相同的故事嗎？也許再過十年，台灣面臨的處境會讓國人都意識到，我們的民主社會是多麼難能可貴，也是《返校》裡那些追尋自由的先輩，用軀體與鮮血換來的。

自由，那是你永遠無法奪走我的東西

觀影的時候會一直想到《刺激1995》，在牢獄裡面，仍然追求著人的自由與希望。安迪杜華倫在獄中放著《費加洛的婚禮》給廣場上的囚犯，即使因此遭到禁閉，這些空間與獄卒是無法阻止他心中哼唱音樂的。

同樣的，一個極權的政府是無法阻止人們唸出心中的詩句、閱讀思想家的著作、唱著那些悅耳的歌曲。政權或許可以存續長久，但思想與文化能存於人類文明數世，仍然會有一代一代的人們，蒙受其感召，承先啟後的為自由而努力。

時代的浪潮已經推進，過去的極權封建也漸漸崩解。仍有許多人把自身價值投射在國族主義上，是內心的空洞，才讓貌似偉岸的國家認同補上。

筆者曾與中國朋友討論自由民主與正義一事，這位朋友說著：「正因為共產黨把中國拉到現在這樣如此好的發展，我們更應該支持黨」。

於是我問他：「所以那些貧富差距、社會正義都不用去解決、落實了嗎？」

他說：「現在就是中國存亡的時候，在贏過美國之前，大家都願意忍」。

我說：「非要得到第一名了才能好好處理這些事情呀？那不也太累了嗎？」

朋友只能打哈哈帶過…

是呀，他不知道，黨對著那些在國內的異議份子做了什麼事，他不知道，有那麼多人，正犧牲著自己的生命，只為換來一個公平正義、自由平等而民主的社會，那是他的黨無法阻擋的事。

樹葉有愛時，便化成花朵，花朵敬拜，結出果實，埋在地下的樹根，使樹枝產生果實，卻並不要求什麼報酬……《泰戈爾詩集》

曾經訪問過一位導演對於台灣電影產業的看法，他說：
「拍出只有台灣才能拍的東西，這樣的獨特性是無法取代的，我們沒有能拍出像《侏羅紀公園》一樣的大預算，但是我們有自己的故事，可以拍出《紅衣小女孩》、《目擊者》這些屬於台灣的精彩電影」。

現在，又多了一部，《返校》。

導演徐漢強訪談時曾提到：
實質上這部片能得到什麼回饋，以現在的市場狀況一切都太難判斷。但我還記得在景美人權園區拍攝其中一場戲的時候，大夥按照慣例在開拍前拿香拜拜。我握著線香，看著這人事已非但恐懼猶存的建築，在心裡默默地說了：「小弟不才，不能為你們多做些什麼。只希望這部電影若能順利完成，可以讓台灣人記得，你們為了我們現在垂手可得的自由，付出了一切。」